2014/3/19 | 作者：李瑞騰

那天，我其實應該晚一點再走，多留些時間在老家；但我答應焦桐，下午要出席年度詩選新書發表會，並且代贈年度詩獎給席慕蓉。母親說，那就吃過午餐再回去，提早吃吧。

北上的高鐵上，我想著席慕蓉，念著劉海北，總覺得海北教授太早往生，留下慕蓉姐孤單生活，太殘忍。他的專業是光電，是我在中央大學的同事，是一位極富人文涵養的謙沖君子，時時細心護守著才情洋溢、詩畫雙美的妻子，生活處處都是動人的故事。我常懷念他。

抵達台北一○一的會場時，看到慕蓉姐有兒子陪著，那身形和神情都像海北教授，我的心被觸動了一下。

慕蓉姐入選年度詩選的〈餘生〉一詩，以第一人稱「我」寫牧馬者被迫「離開了馬」，「離開了天空和大地」的可能「餘生」：讓我們居住在新蓋起來的「樓房」，彷彿被「塞在一個小小的洞穴裡」，「布滿灰塵 不言不語／靜靜地等待那最後最後的 結局」。

這裡所引都在詩的最後一段。本詩七段三十七行，前四段首句依序是：「前天下午」、「昨天夜裡」、「今天早上」、「現在」。席慕蓉依時間序寫賣馬、丟掉馬鞭、出售馬鞍，而現在，「應該學著做個體面的城裡人了吧？」席慕蓉以分解動作細細描繪在錯誤政策底下造成的草原浩劫中，牧馬者的支離破碎；但他心裡明白，經此巨變，餘生空洞，結局將滿是無言的悲哀。

能做成一個體面的城裡人了嗎？他清楚得很，那是不可能的。五、七兩段的起筆是「可是老弟啊！」、「唉！我說老弟啊！」，順著詩意的流動，「老弟」當指第三段替博物館來蒐購馬鞍的客人。草原將會因開發而消失，遊牧文化將成為「民族博物館」的典藏與展品。席慕蓉從事件敘述轉向「我」之內心的探索，借著心裡還活著的許多條蛇的責問，寫出他的懊惱、哀傷與質疑，通過「我」，席慕蓉針對那樣的草原政策提出批判。

我曾經邀請席慕蓉南下府城演講，她就講她回到草原的歷程，過程中數度哽咽，滿座為之動容，恰如她在得獎感言中說的，「看似遙遠的草原，其實離我們很近很近，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，記憶從未消失。」對於此詩被編委選上，且因此而獲獎，她非常感動和高興，她知道這不純是一個寫詩的問題，更是回探生命本源、追尋族群文化的大課題。

原文轉載自【2014-03-19/人間福報 副刊 】